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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藺古青梅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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涪陵今天迎來了一件萬人空巷的喜事——三百年來,總算是真有個修真者熬出了頭,入了仙藉。雖然這天是他的葬禮,但是涪陵修真的萬餘人掛著紅布條,放著紅炮仗,拿著刀戟劍鞘,彈劍作歌,喜極而泣,可能連人間界的帝王都從未見過這等待遇。

隨著爆竹陸陸續續地炸開,裏面的硝煙漫了出來,緩緩籠罩了所有巷道。突然,時間仿佛靜止下來,大家腦子空空,只見棺槨上的一圈青煙打著旋,越聚越多,像是一個巨大的圓盤,倏然帶著所有的硝煙一起往上浮,直沖雲霄。待到煙霧盡數散去,眾人才反應過來,急忙對棺槨查探時,裏面早已空空蕩蕩。只有大家腰間手腕上的紅布條越發得鮮艷了。

那天,涪陵一幹人等竟破天荒得看到了流星,三百年來頭一次。

大家感動流淚時,也納悶:咋沒聽到那位兄弟的封號呢?

長卿山表示:不出十天半個月,就能知道封號,請大家稍安勿躁。

於是長卿山開始了一系列強派舉措。對內,開始制定一系列修真方案;對外,開始販賣這位成仙兄弟生前的畫像,一兩金一張,還搞限量,只畫了一千張;同時,長卿山廣招有天資者,學費一兩金一人。

一個瘦瘦的人撅了撅嘴:“這長卿山要價也太高了吧?那畫就不能便宜點兒麽,跟收弟子一個價了!”

帶著劍的問身邊那個:“你我這等閑雲野鶴,買張大兄弟的畫沾沾仙氣就好,真有必要去那種被條條款款框著的地方?一共二兩金啊。”

他身邊的人回答:“嘿,自個兒瞎修,沒用的!有付出,就有回報嘛!”

“再貴也要買,再貴也要去!誰讓這神仙是長卿山出的呢?!”說完,又一個人把鞋底的碎銀子掏了出來,“日後就算沒修道成仙,當個除妖解災的道士,就憑仙家同宗這一點,還不成倍地賺回來?這買賣不虧!”

當日,長卿山從山頂到山腳站滿了人,連收錢的都開始叫苦不堪,只希望這三天趕緊結束,不然自己的手真的要抽筋了。

從那之後的五十年,長卿山發展地蒸蒸日上,從仙山福地到窮鄉僻壤,無人不知無人不曉。唯一的遺憾,就是當初限量的一千張畫像傳到街鎮時變了形,黑白紅藍綠臉的都有,有角的、有尾巴的、有羽毛的,一應俱全,無論你是病了、殘了、還是單身太久沒人緣的,都能買到合適的那張。

有一回,一位下仙山的修道者碰巧到市集溜達,看見自己當初都沒有買到的仙尊畫像被修改得面目全非,義憤填膺地買下了那些花裏胡哨的畫,誓死交給長卿山。長卿山對此熱淚縱橫,發出聲明,除了五十年前的那一千張,其餘的全是贗品!勿買勿上當!還請畫師們給我們家星君一方安寧,長卿山謝過了!

長卿山從此開創了諸多第一,第一個出神仙的門派,第一個收徒制的門派,第一個人丁興旺的門派,第一個最有錢的門派,第一個被抄襲到滿天飛的門派。要是沒有長卿山,真的很難看見修真界如此合諧統一,相親相愛;向來模仿成風的畫師安安分分,凡世和睦的局面。因此,長卿山又以“仁德”二字,成為修天道的第一門派。

“天道?”她雙手托著下巴,嘟起嘴唇來,皺了皺眉頭,“那,不是修真界的第一嘍?”

四周有些私聲竊竊,坐在上方的人清了清嗓子,開始了一頓“我講什麽你就聽什麽,沒講的你也不要問”的說教。

上完天識課,青梅低沈著臉坐在原位上好久,直到秉慧法師進來,她才連忙作揖喊了聲:“師父。”

被叫師父的人穿著棕黃色的衣衫,披著代表身份的金絲袈裟緩緩走來,慈眉善目,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大度沈穩之氣,不愧是人間帝王封號的禪師。

秉慧法師笑著,用手輕輕揉了一下她的頭發:“我聽你師兄說了。授課的小師父是太偏頗了些,你並沒什麽錯。只是要記著,外面好歹不比我們藺古寺這般通情。日後你有問,可以記下來,師父若是知道,自會為你解答。”

青梅用自己小小的雙手將師父的手從頭頂拿下,低著頭沈默著。直到聽見外面的鐘聲,才發覺自己腹中饑餓,於是拉著秉慧法師的手:“師父,您想必也是餓了,咱們吃飯去吧。”

他輕輕一笑:“好。”

藺古寺比不上修天道的那些門派,寺裏上上下下加起來也不過七十餘人,都是普通人,因此主要修聖人道,可在這之中,唯有秉慧法師一人得了天資,於是跳開聖人道,修了佛道。俗話說,道不同不相為謀,藺古寺跟其他門派之間也就點頭之交,只是不知怎的,今年寺中卻是請了天道那邊的人來授課,講的還盡是些天道的歷史塵緣。

青梅看著滿滿一桌子菜,幸福得快要昏厥,揉了揉自己的眼睛。

“師父!”“師父您快坐。”“師父我想您!”“師父您可算回來了!”在座的各位師兄弟們性情高漲地喊著師父,心裏也甚是高興。秉慧法師時常不在寺中,都外出給別人化劫,即便在寺中,也多是閉關修行,能見到著實不易,況且這些孩子們大多也對他有些崇拜與敬仰,激動是自然的。

青梅默默地坐到一邊,看著眼前的菜葉,頭也不擡地說:“這才五天你們就這樣大驚小怪的,要是師父離開半個月,你們還不得整日以淚洗面了?”

“青梅,你這話什麽意思?”一個跟青梅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似乎有些生氣。

青梅看也沒看他:“怎麽?我說的有錯?”

那男孩瞬間火了,想要沖到她面前去,似乎是要動手,索性被大些的師兄們攔住。或許是還不知道怎麽勸人,只聽裏面有人說了句:“她本就性野,沒人管教,你跟她慪氣幹嘛?”

聽到這句話,周圍的人都沈默了一下,隨後這場波瀾像是根本沒有發生過地消散了,連青梅也只是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沒有說話。

“青梅,你坐到我身邊來。”秉慧法師向她招手。

那頓飯,本應該是吃得津津有味的,可是青梅怎麽也想不起自己都吃了些什麽。只記得師父在旁邊笑著,一邊跟師兄弟們應和,一邊跟她說“沒關系”,聲音很輕柔,青梅趕緊把臉埋在碗裏,硬生生吃了兩大口米飯,才把心頭的酸楚咽下,繼續沒心沒肺地坐在他身邊,迎接那些充滿非議的眼神。

飯後,青梅作為唯一一名女弟子,自然是幫忙收拾碗筷,大家都笑嘻嘻地談論著師父講的見聞趣事,可誰也沒有跟她搭話。

天識課的名額一共十五人,可是師父偏偏選了她,連平時自家法文都能看睡著的人,當時就有人不滿,可因為她是秉慧法師的親點也不好多說什麽。

師父,為什麽要選青梅,連青梅自己都不清楚。

正當青梅有些走神的時候,有人輕輕敲了敲廚房的門:“青梅,師父請你過去。”青梅從一堆碗筷裏抽身出來,看到站在門口對他笑著的和彥師兄。

燈火月色交印的石板路上,一直低著頭的青梅問:“師父怎麽沒有閉關?”

和彥笑笑:“師父才回來,即便再想要修行,也不會那麽快的。”說完,他看了看青梅,很明顯她心情有些低落,這幾年相處下來,他倒是也多少知道她的性子,於是和彥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言語,道:

“方才的那個孩子是一個世家的小公子,因為他父親對藺古寺頗為敬仰,半個月前才送上寺來的,你定是沒怎麽見過。小公子才上來的時候比現在還要乖張的,你就當他不懂事,今晚的事確實他不對,之後我找幾個師兄多管教一下。看在他比你小一些的份上就原諒他吧。”

“原諒?”青梅看著頭上那輪弦月,“我根本就沒有記恨過他呀。”

和彥笑了一下,正要說“那就好”時,青梅像是反問一般地說到:“比起他來,我更想知道,一個到寺中不過半月的世家公子,是從哪裏知道我這卑微低賤的身份的。”

“青梅。”和彥嚴肅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,青梅不緊不慢地回過頭來,看著他那樣少見的一臉嚴肅地模樣一下子笑出聲來:“師兄,我逗你呢。”

“其實是誰傳的都無所謂,本來事實就是那樣,我,只是不知道自己將來……”

不知道是不是要留在寺中,不知道該不該離開。她從來不怕外面的棍棒拳腳,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了,可真把她丟進充滿流言蜚語和異樣眼光的環境之下時,她才發覺自己還是跟很久以前那般懦弱無助罷了。

“和彥。”秉慧法師只需要坐在屋內,憑著腳步聲就能知悉來者。

“師父。”和彥在門外對他做了個禮,“青梅我帶來了。”說完便告退。

屋內燈火的亮光剛好,青梅看著坐在椅上卸了袈裟的師父。四十餘的年歲,卻並未在他臉上留下時間的重痕,還如她在烏江邊的青梅樹下第一次見他那樣幹凈出塵,又沈穩得令人安心。

“若是還不累,隨我出去走走罷。”秉慧法師穿著寺中最平常的衣服,跟師兄弟們似乎沒什麽區別,青梅困惑了一會兒,等到她點了點頭後,秉慧法師便隨手從桌面上拿著一串佛珠出了門。

秉慧法師所在的地方有一個閑人免進的後院,若是閉關,則會在院內的石洞裏修行,因為其中沒有花草,只有假山流水,因此這院被叫做“逝水”。青梅這麽久來,也是第一次進到這裏,於是四處打量著,開始還覺得頗為新鮮,可發現真的除了假山,就是山上的涓涓小細流時,又很是失落地收回了視線。

秉慧似乎發現了她的小情緒,於是笑了一聲:“你若是仔細一些,會在旁邊發現不一樣的東西。”

青梅又豎起耳朵,睜大眼睛,在院子裏磕磕絆絆地找了一圈,借著頭上的昏黃月光與小小的燭火,終於發現在離石洞不遠處的地上有一株草苗。

“師父,這是?”青梅蹲在它的旁邊,擡起頭問。

“青梅。”

青梅還以為師父在喊她的名字,於是回說:“嗯?”

秉慧法師笑:“我說,你旁邊的那株,是青梅樹的幼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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